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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-08-09 發布 創價藝文講座——台灣風景的本色
 



 
 為了深入探討林惺嶽教授的作品,創價特地於5月15日下午在高雄鹽埕藝文中心舉行「台灣風景的本色」藝文講座,邀請林惺嶽、余光中、陳芳明及蔡詩萍等學者專家進行熱烈討論。本報特別加以整理,以饗讀者。

主持人:彭宇薰(靜宜大學教授兼藝術中心主任)
與談者:林惺嶽(藝術家)
    余光中(國立中山大學外國語文學系榮譽教授)
    陳芳明(國立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講座教授)
    蔡詩萍(知名作家)
     
   
  左起:彭宇薰教授、陳芳明教授、林惺嶽教授、余光中教授、作家蔡詩萍  


   
 
林惺嶽
 2018年,我預定在高美館展出生平最大的藝術回顧展,現在我正在進行創作,希望今年能夠完成四、五千號更巨幅的作品。

 高雄這地方臥虎藏龍,一代詩宗余光中在此寫下許多美好詩篇,有人說高雄是本土意識型態濃厚的地方,有省籍排外的問題,這種說法是政治性偏見,實際上高雄是非常有人情味而深具豪邁包容的地方。余老師和師母搬來高雄定居過得很快樂,就是活生生的見證,師母在高美館擔任20幾年的導覽義工,他們的後半生都奉獻給了這塊土地。

 陳芳明是高雄人,我最感動的是早年他為了民主運動,被政府列入黑名單,流亡在國外不能回到台灣。他的父母曾到美國探望他,離開時他的媽媽對他說,芳明你可不可以做一個平凡人就好了,講完後含淚送別。其實,陳芳明為民主奮鬥,不就是為化解戒嚴統治下所造成的省籍糾葛及族群分裂。台灣人不管先來後到都是一樣,大家都是一家人,全都是台灣人。

懷抱虔誠之心 畫家鄉土地

 過去我到國外畫遊、參觀很多博物館且認識很多畫家,為什麼從國外回來後我要畫台灣的風景?我想到若是自己生長的土地都沒有辦法去描繪,那自己繪畫的目的是什麼?到底是為誰而畫?是否想到我們的同胞?對於他們最熟悉的一條溪流或山川樹木、稻田,帶著一種虔誠、愛這塊土地的心來描繪它。

 畫國外的風景, 不一定動人;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、用自己的眼光去了解,發現台灣很美麗,如今環境卻受到嚴重汙染,深感痛心。若是破壞環境等於把下一代的資產耗盡,台灣原本的風土很好,像是愛文種芒果,即使其他國家也有種植,味道最好的就在台灣。

 因台灣的土地與河流受到汙染,所以6年前夏天,我在南港工作室汗流浹背很辛苦地畫了一幅〈國寶魚巡禮〉(櫻花鉤吻鮭)。當時為什麼會畫那幅畫呢?這是為了向那些領取微薄薪水,默默做復育工作,在海裡清理垃圾的這群幕後英雄表達敬意。同時,我希望讓大家知道,台灣原本就有這樣美麗的溪流,清澈到可以看見水裡的石頭、魚兒悠游,這是何等幸福!





林惺嶽畫作——國寶魚巡禮 2011 油彩、畫布 160×1260 cm
櫻 花鉤吻鮭是只產於台灣的特有魚種,因其獨特性且瀕臨絕種,故被稱為「台灣國寶魚」,必須生長在水溫攝氏16度以下的溪流中。但以台灣的溪流水溫而言,此種 魚居然能奇蹟地生存,令許多生態學者皆感驚奇。近年來政府雖已開始進行生態保育,但因台灣的自然生態困境,對櫻花鉤吻鮭的生存仍具威脅性。此作為林惺嶽的 理想圖,想像國寶魚成百上千地聚集在溪流裡,自由自在不受威脅的狀態。


 現在年輕這一代, 不是在溪流裡去認識魚類,而是藉由電腦或餐桌看到的紅燒魚、清蒸魚去認識,卻不知道真正魚的樣子。所以,藝術一定要與這塊土地、人民的歷史產生連結。

全球化應同時進行在地化

 有人認為在地化是落伍, 現在,最重要是與國際接軌。我認為與國際接軌、全球化,實際上應是同時進行「在地化」。

 國際化是透過網際網路、資訊傳播,讓全球訊息暢通無阻,讓人們能夠更清楚地去了解不同地域、國家的文化而產生不同的風格與創造力。全球化可能使全球的文化多元, 而身為台灣人要拿什麼代表自己國家的文化品味、創造力, 讓其他地域、國家了解我們對事物不同的看法及特殊的理解。

 就像美國在全球開設麥當勞速食連鎖店, 台灣若賣與它同樣的食品就沒有特色, 台灣有滷肉飯、肉粽, 我們可以把它發揚光大, 有些外國人來台最喜愛品嘗台灣風味的料理。因此, 我畫台灣風景的本色,可以讓我更瞭解自己, 了解在台灣發展史上, 我們繼承了什麼? 過去是怎麼走過來, 現在的處境如何? 未來要往哪裡去?若能夠將過去、現在、未來這條命脈暢通、連貫起來,就能夠帶動起台灣的藝術,雖然這十分困難, 我認為當國家及外在環境面臨很多困難時, 就是產生很多傑出人才、磨鍊人才最好的時機! 台灣看起來好像很平凡, 要把它點化成動人的藝術, 這是身為藝術家的我持續努力的目標。

 我畫了這麼多台灣的風景畫,發現大家的反應還不錯,很多人看到木瓜是切好放在盤子上,而我卻把木瓜樹畫出來?喜歡吃木瓜的人很多人沒見過木瓜樹, 像花蓮溪裡的石頭很漂亮,卻被人搬走,不知道搬到何處,現在了解到環境保育的重要性才明令禁止去搬動,為時已晚。




林惺嶽畫作——豐滿的季節 2005 油彩、畫布 218×168 cm
林惺嶽認為大自然是母性豐沛的象徵。在台灣亞熱帶氣候下所生產出的各色熱帶水果中,他最鍾於描繪木瓜。木瓜成熟時,厚實的果肉香甜,能提供豐富的養分,而豔澄澄的果肉中,又蘊藏大量的種子,彷若女性與生俱來的母性與孕育生命的本能,而這也是林惺嶽認為女性最動人之處;溫暖及無私付出母愛的偉大特質。畫面中的女人,有如與結實累累的野生木瓜樹共生,在陽光熠熠的照射下,互相輝映,呈現母性溫暖的光輝。
  林惺嶽畫作——玉山偉樹 1987 水彩、紙 109×79 cm
此作是以玉山樹林為主體,極具特色的水彩表現;構圖大膽的由二棵修長枝葉茂盛的軀幹縱跨整個畫面,伴隨著薄霧透進來的光芒,由不遠處穿梭於樹叢與枝葉間,由中間逐漸往四周滲透開來,緩緩地將樹林的顏色轉為多彩、透明的色塊,呈現幽秘而又綺麗的奇幻景觀。
畫台灣風景 讓藝術「復活」

 很多人認為我應該與國際接軌,應跟隨現在國際藝術潮流,怎麼反而回來畫台灣的風景?我是抱著即使全世界都沒有像我這樣的人,我也會繼續做下去!有人問我,杜象(編按:美籍法裔藝術家、20世紀實驗藝術的先驅)說:「藝術已死」,你為甚麼還努力?我是抱著就算全世界知名的藝術家都說:「藝術已死」,我絕對要以讓它復活的心去奮鬥。我絕對不會去盲從!

 
  「島嶼自然史詩 林惺嶽藝術創作回顧展」在至善藝文中心展出時,圖為創作者林惺嶽教授(左5)、林釗理事長(左4)、陳芳明教授(右3)等於〈南國芭蕉王〉畫作前合影留念。
台灣人服從性太高, 因過去受過殖民統治,或是外國權威人士講的話我們就跟隨、附和,其實主權與人一樣會長大,就像孩子長大就會開始對很多事產生疑問、會有一段叛逆期,所以孩子處於叛逆期,家長不要太緊張,這是成長的正常現象,不能用父母的權威強壓孩子一定要服從。此時,要好好地跟他們解釋、講道理,因為會懷疑事物、叛逆的孩子表示開始出現獨立思考,有了獨立思考的能力將來才會有出息。

 台灣的族群與個體一樣也應成長,我們本處在海洋文化區容易接受到外來各種文化新思潮沖激,我們要懂得質疑,學會批判性的瞭解及吸收,去其糟粕取其精華,來充實壯大我們的文化體質。如果只會一窩蜂的盲從跟隨,台灣將長期淪為文化殖民地難以真正自我成長。

 非常感謝創價舉辦這次座談會及高雄會員的熱忱及付出,我在此深深向大家一鞠躬!





林惺嶽畫作——寧靜的山谷 2009 油彩、畫布 210×419 cm


 余光中
   
 

 林惺嶽早年的畫與現在有很大不同,早年畫的森林大部分都是樹,而樹往往是枯萎的,我家裡就掛著他早期的一幅畫作。他後來認同的台灣風景,作品更加樂觀、有活力。

畫作寫實 表達抽象內心情感

  林惺嶽的畫本質上是寫實的,因為他描繪的對象,無論石頭、水、魚等都是實際存在、真實的物體, 而他使用獨特的色彩來表達對這一座森林、一堆石頭、一泓溪水的內心看法,以物體為實,以色彩為虛,虛實相呼應。所有藝術都是相通的,無論是作家、作曲家或畫家的作品都是虛實相應、有虛有實。

 林惺嶽認同台灣之後,內心充滿了宗教的情懷,宗教的情懷會把畫家的境界提升。就如同西方藝術家梵谷,他的父親是位牧師,他具有悲天憫人的胸懷,所以宗教情懷很重要。同時,林惺嶽是現代畫家中畫人物相當多的畫家。

 
 
  林惺嶽畫作——先知駕到 2007 油彩、畫布 227.3×181.8 cm
我們吃木瓜,木瓜是從哪裡來的?是掛在樹上的,他看到了,在〈豐滿的季節〉這幅畫中,木瓜樹旁畫了一位女性,飽滿的木瓜與女性豐滿的乳房就有了呼應。這並不是幻想。還有, 他在〈先知駕到〉的畫中,畫了台灣的鳥──藍鵲就在木瓜旁,這一顆木瓜已經被藍鵲吃了一部份,他在畫面上做了非常巧妙、自然的安排。所以,他畫的對象是台灣的景物,但境界及感覺卻是畫家特有的。

 陳芳明是高雄人,我最感動的是早年他為了民主運動,被政府列入黑名單,流亡在國外不能回到台灣。他的父母曾到美國探望他, 離開時他的媽媽對他說,芳明你可不可以做一個平凡人就好了,講完後含淚送別。其實,陳芳明為民主奮鬥,不就是為化解戒嚴統治下所造成的省籍糾葛及族群分 裂。台灣人不管先來後到都是一樣,大家都是一家人,全都是台灣人。



 達抽象內心情感

  林惺嶽的巨幅畫作〈國寶魚巡禮〉(160公分乘以1260公分)畫了櫻花鉤吻鮭。鮭魚代表「歸鄉」,是一種鄉土意識。若以寫詩為例,我以台灣、地方為主題,筆下的詩也可以虛實相通。

 我現在住在高雄的西子灣,背對高雄、面對台灣海峽。我到高雄幾個月後就開始寫西子灣周邊的景物,來到這裡以後已在此「就位」了。所以,我認為西子灣是我的,這不是自大!而是我如果沒有寫這裡,就沒有自己,只是個過客而已,我已在這裡「就位」,我可以以西子灣為對象,在詩句中虛實並用。

 
  余光中教授(中)參觀創價高雄鹽埕藝文中心舉辦的「林惺嶽創作展」
 夕陽西下時,我從西子灣中山大學的研究室、宿舍望下去,裡面是高雄港、外面是台灣海峽,每天黃昏夕陽照到東邊,整個高雄港裡的霞光滿溢出來到台灣海峽。到了晚上,看到燈塔的燈亮了,黃昏就交給燈塔;燈塔後來交給星斗、滿天星斗。這是寫實的,如果我是在台北生活,描寫的景物就完全不一樣了,詩中的虛與實都由我來安排,所以我寫了一詩句:「燈塔亮了 我的桌燈也亮了!」燈塔是海上的一盞桌燈,桌燈是桌頭的一座燈塔。(註1)

 這與電影、舞台戲相同,是一種蒙太奇。幸好我有西子灣為對象,作寫實的藉口,我覺得自己比杜甫還要闊,杜甫到了夔州,李白在長江三峽都寫下千古名句,而我有一座台灣海峽。身為作家有相當自信,我覺得自己寫台灣海峽寫得還不錯。這就是虛實相應。其實各種藝術也是這樣,就像音樂是最抽象的,也是最感性的。人們聽到音樂時,會馬上手舞足蹈。

 看到林惺嶽所畫的鄉村、山水太美了,台灣的山水真的有這麼美嗎?風景是很美,可是沒有那麼美。這就是藝術家的特權與功力所在。中唐有位詩人李賀在〈高軒過〉有一句詩:「筆補造化天無功。」筆就是藝術,天無功:天就是造化,造化不夠美,但藝術家的筆能使它完美,所有藝術家都應該有這種抱負,所以我將這句翻譯成英文:Where nature fails, art prevails(自然不足之處,就要用藝術來彌補)。政治有很大的限制,但宗教、藝術不同於政治,能夠到達的地方無遠弗屆。

 此外,藝術家觀察很敏銳,我自己沒有種過木瓜樹,更不會注意到木瓜樹旁邊有一位女性,在林惺嶽〈先知駕到〉畫中,藍鵲來偷吃木瓜,還吃了一半,這不但是藝術的功夫,也是一種幽默感,幽默感很重要。很多大藝術家幾乎都有一些幽默感,我覺得這是林惺嶽現在的作品與早期不同的地方。

註1:余光中〈高樓對海〉
  「高樓對海,長窗向西
   黃昏之來多彩而神祕
   落日去時,把海峽交給晚霞
   晚霞去時,把海峽交給燈塔
   我的桌燈也同時亮起
   於是禮成,夜,便算開始了」


 陳芳明
   
 

 能夠南下高雄與林惺嶽進行對話,這是我的榮幸。

 這次座談會的主題「台灣風景的本色」。什麼是本色?就是真面目,真實的面目,台灣已經被汙染了、被挖空了,但是林惺嶽希望台灣能夠回到它最初的原貌,為什麼他那麼拚命地畫,因為台灣美好的風景不斷在流失,只有透過他的畫作才能把它保留下來,今天可以看到他那麼美的作品,事實上身為台灣人的我們是感到非常驕傲的!

呈現在地化特色 才有國際化

 
  林惺嶽作品——殘月 1969 油彩、畫布
91×116.7 cm
 談到國際話題或與國際接軌的問題,我認為如果沒有「在地化」,就不會有「國際化」。

 什麼是國際化?並不是我們去學英文,與外國人對話就是國際化,國際化是將自己的本色呈現出來後,國際人士就會來看你的東西,這才是國際化。

 關於「沒有在地化,就沒有國際化」這一點,林惺嶽確實對自己有十足的信心。全世界可以看到各種各樣非常漂亮的風景,但是台灣的風景是獨一無二的,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取代。就像很多女性希望透過整容變得更漂亮,但是後來發現整形出來的人都長得很相似,那就沒有個性。藝術就要去保留自己的本色,個性才會呈現出來。

 我在政大教授一門課「台灣文學史」,很多人都會問說,你以前是讀歷史系怎麼會對文學如此熱愛且非常投入。因為我上大學時,台灣出現了最成熟的詩作,我看到了余光中老師的作品,我開始對現代化有興趣時,就遇到林惺嶽的作品。因為在年輕歲月、成長階段,我們不僅在累積知識,也在累積美感經驗,能夠看到最好的詩與美術,對我的生命產生最好的價值。

巨幅畫作 呈現愛台灣的心

 我在海外流亡18年,1989年,我被政府允許回台灣一個月,那個月就與林惺嶽再度往來,他帶我去他的畫室,我一進門就嚇了一跳,他畫作的風格,與過去50、60年代的風格迥然不同,過去的畫是蒼白、灰暗、枯萎的景象,代表他心靈的風景。而那年我看到他畫室全都是濁水溪系列的畫作。這一系列畫作是他走過了濁水溪,把整個河床上各種各樣的石頭畫出來,一般人看到一顆石頭就是石頭,可是在畫家的眼中看到的石頭不是一個靜態的東西,而是一個生命,既然是有生命的就有它的個性。看到他畫每一塊石頭都賦予它不同色彩,我覺得他畫的濁水溪比我眼中見到的濁水溪還要精采。

 他把我當作一位非常知心的朋友,每當完成一件新的作品時,總是會邀請我去看,與我分享他的喜悅。後來他開始畫三千號畫作時,是在一間很大的麵粉工廠內作畫,我看到他在作畫時的樣子,其實非常的孤獨寂寞,且相當艱苦。因為他的畫作很大,都要用梯子爬上去,然後畫一畫再移動一下梯子,再繼續畫。後來他的畫室架設機器讓他可以上下移動作畫。

 為什麼他要畫那麼大幅的畫,是要逼著我們去看台灣真實的面目,畫太小幅我們可能會忽略掉。這讓我想起一位美國的女性畫家,她把所有的花朵畫得很大,就是讓人不能躲避,一眼就會看到她畫的花,他的畫作也是如此。台灣有多美,畫小小一幅畫,人走過去容易忽視不見,把它放大好幾倍時就不會錯過,這就是他幾年來的用心。

 我從1992年正式回台後,看到他不僅畫了濁水溪、東海岸系列,現在又畫花蓮系列作品,透過他的畫作,看到了台灣的陽光、綠色稻田、近乎藍色的山脈。

 
  創作中的林惺嶽教授
 林惺嶽現在雄心萬丈宣布要畫四千號畫作,當他開始在畫台灣風景本色時,事實上是在為這個時代、這一塊土地給予精確的定義,什麼叫作台灣?就在他的畫作裡呈現出來。

 在某種程度上我非常懷念他早期的作品,在年少時期,總是會覺得歲月非常蒼白,精神找不到出口,情緒非常苦悶,他的畫正是描繪自己的心境有多蒼白、孤獨、消極,因為那時代找不到精神出口,只能在詩作或畫作裡得到寄託,可以說我最早的文學啟蒙來自余老師,最早的繪畫啟蒙是來自林老師。命運安排我與他們相遇,讓我知道平面靜態的文字如何變成立體、動態的,啟動我們在閱讀畫或是文字時產生非常豐富的想像力,進而將內在的生命力釋放出來,讓我的青春時期過得生動有力,特別是閱讀的對象與心靈產生共鳴時,藝術的意義就誕生了。因為如此,我在海外時期特別懷念,在年輕啟蒙時期所接觸到的文學或藝術作品,變成我非常重要的鄉愁。

鮭魚返鄉畫面 觸動遊子之心

 後來,我看到林惺嶽畫了一幅畫〈歸鄉〉,1989年6月30日我第一次踏進台灣前,在海外寫了一篇文章,叫做鮭魚返鄉。鮭魚返鄉為什麼對我這麼重要?在美國西北部,每年7月以後鮭魚就開始洄游,這消息會刊登在報紙的頭版上,鮭魚從大海返鄉的場面非常壯闊。

 鮭魚是在淡水的河流產卵孕育、變成魚苗,春天時隨著河水往海裡游,在海裡3、4年成長後就返回故鄉,再準備開始產卵孵育,非常不可思議的是,多達幾百條的河流,鮭魚回來都會知道哪一條河流是他的原鄉,真是最奇妙也是最傲慢的生物。牠的傲慢是鮭魚秋天回來時,河水都已經乾枯,長大的鮭魚腹部會與河床上的砂石摩擦而傷痕累累,但是卻非回到故鄉不可,生物尚且如此,更何況是有感情的人類。回到台灣時看到林惺嶽畫這幅畫作時,我坐在畫前好一段時間,好像自己的前半生都回來了,全部匯入畫中那條河流裡。

 今天雖然是與林惺嶽對話,事實上,看到余老師、林老師彷彿看到我前半生,所以創價學會安排這場對談,對我來說意義非常重大!


 蔡詩萍
   
 

 余光中、陳芳明、林惺嶽三位老師,都是我人生的典範,我高中的文學啟蒙自余光中老師的創作;2008年我認識林惺嶽老師,在更早之前,林老師的創作與文筆便齊名於文化界,而且對台灣的美術史、藝術公共議題,尤其不遺餘力表達他的想法。我對台灣左翼文學傳統是受到陳芳明老師的啟發。他們三位不僅是我閱讀知識、成長路上很重要的學習對象、啟蒙前輩;他們對於公共事務勇於發表批判性言論,勇於去反抗時代主流價值的行動,都是我最好的典範。

畫作保留超寫實特質

 
  林惺嶽畫作——
夢境中的白馬
1986
油彩、畫布
130×194 cm
 今天的主題是「台灣風景的本色」,「本色」的意思是指本來的顏色。以台灣現代史、當代史來看,有很長一段時間是看不到台灣的本色。台灣是個多災多難、不斷被殖民的島嶼,若從殖民者角度看台灣歷史,要找到台灣的本色本來就不容易。這裡包含兩個部份:第一從身處的大環境來看,本色被很多不同史觀所覆蓋。如果我們相信大江大海才是山海本色,便很難想像台灣這麼小的島嶼有甚麼本色。可是去除掉這觀念,從台灣自身的角度出發,台灣的本色就非常清楚,它有非常獨特的地形、歷史的成因、人為的建構、以及自身累積的價值觀等多元的面貌。第二是,從林惺嶽老師出身背景來看,生長在苦悶的年代,不容易發現本色,容易以自己內心的苦澀、個人滄桑來看待這個世界。林老師生長在50、60年代,閉塞、壓迫感很重的年代,他以超現實手法入畫,從現在來看他早期的畫依舊很動人、很震撼。每個人都有內心晦澀、枯竭、貧乏的心境,對不完美的時代、不完美世界,抱持一種渴望完美的期望,林老師早期的畫,是一個時代的見證。

 林惺嶽老師後來的繪畫轉向描繪台灣本土的風景、本色,引起很多人好奇,甚至藝術界很多人認為,林惺嶽老師從早期的畫風到回國後走向寫實主義,認為走回到寫實就是倒退、跟不上世界的腳步,這顯示出當代藝術論述上的偏頗性。實際上,即使在80、90年代,林惺嶽老師畫台灣風景本色、寫實主義風格的畫作,還是可以讓人發現其畫作中帶有某種蒼涼、孤獨、寂寞,仍保留他年輕時代超寫實主義手法的基本特質。


成長歷經滄桑 保留孤絕美感

 
  林惺嶽畫作——台灣神木的風雲歲月 2012 油彩‧畫布 333 x 654cm
 若與台灣其他寫實功力很強的畫家作比較,如果將鏡頭拉遠,以長鏡頭來看林惺嶽老師的畫,會發現其他畫家的畫都少了那種淡淡的疏離、淡淡的孤寂。林惺嶽的畫從早期到現在一直保留了孤絕的美感。這孤絕的特色我覺得要歸結到林惺嶽老師的成長歷程:可以說,很多大藝術家都有他非常獨特的人生特質,否則他跟其他藝術家一樣只是畫得好、畫得像罷了。林惺嶽老師是遺腹子、因父母早逝寄人籬下,歷經飄零的成長過程,甚至遇到空難後死裡逃生,到後來娶妻成家,生活安定下來以後,對於人生的反省、對於安身立命之土地的回顧,在在激盪出他自己獨有的人生史觀與土地感情。

 我有時候看林惺嶽老師的畫,內心感到特別不捨,儘管他後來已功成名就,但他內心仍保留淡淡的孤寂,幽幽的不安全感,對生命若即若離的距離感。這就構成他作為藝術家的特質──林惺嶽式風格。他愛這塊土地,但描繪這塊土地的感情有一些距離的透視,這與其他寫實畫家有截然不同的差別。

拉出長鏡頭 展現土地生命力

 
陳芳明老師提到美國寫實畫家歐姬芙的風格,她把一朵花特寫放大,放大到讓人不得不逼視它的生命及內在生命的奧妙。我覺得林老師與歐姬芙不同在於,林老師是拉出一個長鏡頭(兩、三千號巨幅畫作)去看,才知道這塊土地從遠古至今,默默地承受一切,不管經歷了任何年代、不同的統治者,超越了人為、朝代不斷干預,仍保有它本身的生命力、生存的本質。看林惺嶽老師巨幅的畫作,就像侯孝賢導演的掌鏡風格,用長鏡頭拉遠來看,就會看到土地經過千百萬年洗禮,靜靜地兀自地成長、生存,外在人事變化與我何干?林惺嶽老師的畫發現了這奧秘,並保留超現實主義孤絕的手法,他呈現台灣土地本色非常具有獨特風格,這是林惺嶽式風格,別人學不來的!

總 結

林惺嶽教授:
用畫作 讓世界看見台灣
以藝術 結合人類心靈


 
  林惺嶽畫作——

1988
油彩、畫布
197×291 cm
 今天感到很榮幸創價舉行這場座談會, 邀請到余光中、陳芳明、蔡詩萍、彭宇薰等優秀人物,對我的畫提出評論,我覺得很幸福!很多畫家一輩子沒有人為他的畫詮釋,包括梵谷生前為耳疾所苦,窮困潦倒,最後自殺而死,許多畫作都沒有售出。若梵谷多活十年,賣掉的畫可以把整個鎮買下來。樂聖貝多芬生前孤獨沒有朋友, 晚年為失聰苦惱,而他創作的音樂享譽世界,今日由一流的指揮樂團在最輝煌的殿堂演出。

 我為何畫台灣風景的巨幅畫作?在國外時,我曾聽到有人說台灣是小島小民,台灣長久以來被邊緣化,我認為這沒有道理。我要透過自己的畫作,讓全世界看到台灣何其壯觀及強大的生命力。

 我們的祖先可說是天朝棄民,生活過不下去,渡過黑水溝來到台灣開墾,好不容易建立了家園。我畫花蓮那條溪,是因為溪流是文明、社會的發源地,有溪有水,但現在溪水被污染,沒有魚蝦在水裡等於宣告死亡,我希望透過我的畫讓它復活。

 有人問我的畫怎麼構圖?其實,真正創作行為開始,是看到一樣東西會想起甚麼?回憶、產生印象、發生感動,就開始醞釀想畫什麼內容,並不是沾顏料畫圖時才開始構思。有人覺得很奇怪我怎麼拿相機拍攝石頭?對我來說,畫面是一個舞台,我就像編輯、導演一般,所有的風景都是演員,任我調度安排。我拍攝的石頭,我會在需要的畫面、結構中選取適合的石頭安放。

 陳芳明的文學素養很好,余光中老師不僅散文好,詩很特別,且翻譯許多著作。他有一首詩讓我印象很深:「好大一片藍玻璃 風吹皺」,讓我想起年輕時曾讀過沈節甫《對聯》:「綠水本無憂,因風皺面;青山原不老,為雪白頭。」透過文字直接點出畫面。余老師的詩句:「如果碧潭再玻璃些 就可以照我憂傷的側影」,竟能把名詞(玻璃)當成動詞使用,一位詩人怎麼會有這麼好的比喻,之後我到大陸青海看到的湖水,就印證了余老師的詩「好大一片藍玻璃」。

 在文學上的最高境界,最精煉的文字就是詩。文學本身是最高心靈的互動激盪,無論多麼偉大的詩人,在世上仍需要知音及詮釋者,詮釋者若高明地把它點出來,作家會獲得最大的安慰。陳芳明曾為余光中老師編書、舉辦學術研討會,透過研討會公開肯定他的成就。余老師有這樣的詮釋者,應該覺得很安慰。雖然兩人的政治立場、出身不同,在藝術領域上他們是知交,這就是藝術的力量,可以將人類心靈結合起來,是國際的語言。我很幸運能遇到這幾位好朋友,給予我很多愛護,我希望有天離開人世,能留下很多有意義的東西。

 創價學會的「創價」就是創造人生最高價值,今天舉辦這場座談會很值得!

余光中教授:
藝術價值超越政治力量


 剛剛林惺嶽引用的詩,完整的詩句應該是「早春的海峽,那麼大的一塊藍玻璃,風吹皺。」藍玻璃指的是台灣海峽。

 宋朝的皇帝姓趙,在政治上雖然積弱不振,朝代轉換後,我們看到的宋朝是在藝術的價值,所以我曾在散文中寫到:「那天下也許是趙家的天下,那山水卻是米家(米芾)的山水。」從這裡就可以分出政治與藝術的長短之處。

陳芳明教授:
心懷謙卑 看到真實台灣風景


 我花費了11年的時間,撰寫一部台灣新文學史,最主要原因是希望把台灣在不同時代,包括最痛苦、貧乏年代的文學、藝術成就彰顯出來,這是我對文學、藝術的信仰。

 若只是在政治議題或意識形態上劃分你我,是看不到台灣風景的本色。文學、藝術出現時,我們自然就會很謙卑;只要心存謙卑,就能看到真實的台灣風景。

作家蔡詩萍:
作品、內容決定一切!
 

 總結來說,我認為:「作品決定一切!內容決定一切!」

 當各種藝術評論煙硝瀰漫,最後仍要回到作品本身。走過不管是國民黨控制的文學觀、藝術觀,到後來現代主義、鄉土文學發展的年代,一旦經過時代洗禮,就會知道哪些作品是一流的,是值得永續的。就像現在看到瘂弦、王拓、陳映真的作品依舊很動人一樣,他們走出了時代的煙硝。林惺嶽老師了不起的地方,不僅在藝術論戰方面他無役不與,始終站在進步的陣線上,回到畫室內,他亦能潛心創作,能讓作品一波波地呈現在世人眼前。

 陳芳明老師曾投身過政界,但他寫的台灣現代文學史可說是當今最好一部;余光中老師的作品在文學論戰中雖然遭逢過意識形態的指摘,但當煙消雲散、退去意識形態的光環之後,我們卻還是記得他一句句的好詩。因此,我最終認為,作品、內容決定一切!這是不變的藝術、文化法則。




林惺嶽畫作——天佑花蓮 2010 油彩、畫布 218×660 c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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