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楊牧的晚期風格 （3） |
2020-05-12 發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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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芳明 教授
◆國立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講座教授
續5日，本報持續刊載陳芳明教授介紹楊牧的現代詩作品賞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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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介殼蟲〉（2003年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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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《介殼蟲》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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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鐵不動在微風裏屏息
暖冬野草依偎前排欄杆喧鬧
開花，我以遲緩的步伐
丈量巨木群後巍巍的暮色成型
沉默折衝，學院堂廡之上
一個耳順的資深研究員
小灰蛾還在土壤上下強持
忍耐前生最後一階段，蛻變前
殘存的流言：街衢盡頭
突兀三兩座病黃的山巒──
我駐足，聽到鐘聲成排越過
頭頂飛去又被一一震回
完整的心律隨斜陽折射
在前方：波谷明亮顯示掃瞄器
金針下常帶感情，然而，相對
於遽爾，即刻，啊記憶裏
那悠遠的鐘，這時撞擊到我的
無非是一種回聲猶不免誇誕，張揚？
〈介殼蟲〉賞析
這首詩寫於2003年，是楊牧擔任中央研究院文哲所所長時，看到一株因蟲害而快死的鐵樹引發的靈感所寫的詩。
詩中第一段寫到「耳順之年」就是詩人已進入60歲。
「蘇鐵不動在微風裏屏息」，其實蘇鐵連動都沒有動。「暖冬野草依偎前排欄杆喧鬧」，蘇鐵是靜止不動的植物，但是它前面的花草就隨風搖動，所以在前排的欄杆喧鬧，而且在那裡開花。
接著，「我以遲緩的步伐」腳步為何遲緩？因為上了年紀。「丈量巨木群後巍巍的暮色成型」，詩人的眼睛越過了樹看到遠方的天空，黃昏已經到來。他便在心中思考、與自己對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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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楊牧 楊牧文學研究中心提供 |
用晚鐘、暮色暗示晚年
小灰蛾就是介殼蟲，寄居在植物上面。
中研院到了傍晚5點，鐘聲會響起。因研究院被群山環抱，鐘聲傳到山邊又迴盪回來。這時的楊牧已經慢慢進入耳順之年，而那一天已逐漸進入黃昏，這與自己黃昏的歲月互相呼應，走路時還能聽到鐘聲的迴響。
「完整的心律隨斜陽折射」，我們的心跳怎麼可能會隨斜陽折射？因為人進入了晚境，在安靜的時候會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。
人年老的時候內心會很平靜，但這個鐘聲的回聲傳到遠山後又反彈回來，撞擊到他的內心。「晚鐘」搭配他的晚年，還有他內心的晚境，這就是楊牧晚期風格很重要的一個暗示。
「我看到成群的學童」，出現了重點。中研院有附屬小學，本來一片沉靜的校園，小學生一放學就變得很喧鬧，這時會感受到一股活潑的生命力。
大人看到的世界跟小孩是不一樣的，大人距離地面較遠，所以可能踩死很多螞蟻都不知道；但小孩因為身高不高，距離地面最近，可以看得到地上的東西並慢慢觀察。忽然一位學童看見地上有東西蹲下來，其他學童就跟著圍觀了。
看到這群學童蹲在地上不知在看什麼，這位詩人就走過去看，那些孩子在觀察一隻蟲，而這位詩人看到的卻是一首詩。楊牧把這樣毫不起眼的生物，昇華成他念茲在茲的聯想。
生命的存在縱然那麼微小，但只要生命存在就有牠的意義，至少讓一群天真無邪的孩子圍著牠注視了很久，隨著牠移動。詩人把這樣最純真無邪的鏡頭，用四行詩就拍攝下來了。一旦成為詩作，那個瞬間就變成永恆了。
詩為什麼是人文關懷，因為它最接近人的世界，它有喜，我們跟著它一起喜，它有悲，我們跟著它一起悲，這就是一種人文精神、關懷。生命的節奏是即使年齡層不一樣，仍然可以互通、共鳴。在孩子的內心沒有得失、利害。詩人，就算到了耳順的年紀，也能夠把自己還原成如孩童般的心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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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2018年，陳芳明教授在國家圖書館演講時，朗誦楊牧詩作〈背手看雪〉。 陳芳明提供 |
（本文分5次刊登，未完待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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