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逵與〈送報伕〉 |
2025-01-20 發布 |
楊逵與〈送報伕〉
◎文/陳芳明 國立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講座教授
陳芳明教授的「文學旅路」專欄,這次為讀者介紹作家楊逵,他的小說《送報伕》獲得日本《文學評論》第二名:他敢於暴露階級問題,強調台灣的主體性,沒有被總督府牽著鼻子走。楊逵自稱是「人道的社會主義者」,他樂觀積極的風格,溫暖戰後的台灣文壇。
楊逵(1905-1985)原名楊貴,台南新化人。幼年時,曾經親眼看見鎮壓噍吧哖事件的日軍經過家門,稍長後,閱讀日人官方編撰的《台灣匪誌》,他才覺悟到抗日英雄如何被統治者形容為叛亂。這種知識上的啟蒙,形塑了他日後的抵抗意志。1924年,他在東京日本大學專門部攻讀文學藝術,接觸了社會主義思想,並且廣泛閱讀世界文學名著。一位傑出的文學家,大約就在這段時期奠下基礎。1927年返台時,他立即投入農民運動,從事農民組織與教育的工作。1929年,運動陣營分裂,他退出組織。就在這時,結識賴和,開啟此後的文學道路。
〈送報伕〉
大膽彰顯台灣主體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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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圖/ 詹庚旻 |
他的第一篇日文小說〈新聞配達伕〉(〈送報伕〉)發表於《台灣新民報》,只刊載前半部,後半部遭到查禁。這篇小說徹底表現無產階級的社會主義立場,描述日本資本家如何對台灣勞工剝削。這篇小說代表雙重思考,一個是資本家對勞工的剝削,一個是日本人對台灣人的剝削。他可能是殖民地時期最為成熟的作家,他敢於暴露階級的問題,提倡農民與工人的鬥爭策略。他也敢於彰顯台灣的主體性,而不是被總督府牽著鼻子走。他的小說裡暗藏了馬克思與列寧的革命理論,並且也主張無產階級革命。但他不是教條主義者,在創作小說時仍然以追求藝術經營為目標。
〈送報伕〉在1934年,日本的《文學評論》徵文比賽獲得第二名(第一名從缺)。在楊逵的小說中,日本殖民者/資本家與台灣被殖民者/農民工人的雙元對立非常鮮明。他往往會刻劃反面人物,包括殖民者、資本家、地主、帝國主義者的形象,都以負面的姿態出現,從而表達了他內心的敵視與鄙夷。這種正反善惡的清楚界線,為左翼文學的辯證思考立下典範。他後來又寫了短篇小說,包括:〈難產〉、〈水牛〉、〈田園小景〉、〈無醫村〉、〈鵝媽媽出嫁〉、〈萌芽〉,幾乎都是殖民地社會裡庶民生活的寫照。
文學創作之突破
敢使用不同身分寫小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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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圖/ 詹庚旻 |
他文學創作的突破,便是敢於使用不同身分來寫小說,而且他也勇於使用獨白體,以女性的語氣來鋪陳故事。〈萌芽〉這篇小說發表於皇民化運動臻於高峰的年代,他的抗拒與批判態度躍然紙上。小說中的女性在書信裡向獄中的丈夫表示:「台灣的文學界,最近墮落了,有許多真實地擎著日本侵略主義的提燈在露頭角。」這篇小說一方面撻伐日本軍國主義,一方面也批判台灣知識分子。他那種堅定的姿態,足以睥睨他的時代。
1944年,楊逵決定出版一本小說集《萌芽ゆる》,結果在印刷中遭到查禁,可見日本警察始終都在監視他。在1930年代的左翼文學傳統中,楊逵始終保持樂觀、積極、開朗的風格,他的批判性強烈,而且富有人道主義精神。在晚年,他曾經以「人道的社會主義者」自況。1934年,他參加台灣文藝聯盟,卻因為文學理念與領導人之一的張深切發生分歧,並在1935年退出。他與其他作家另組台灣新文學社,以《台灣新文學》為機關刊物,成為社會主義立場特別清楚的重鎮。
楊逵在戰後仍然維持原來的批判精神,卻在1949年遭到逮捕,被送往綠島。從1957到1960年,楊逵寫了許多書信給家人,這些書信後來又編成一部《綠島家書》,由他的兒子楊建所編輯。楊建在書前寫下〈一個支離破碎的家〉,現在閱讀時也讓人感到心痛。他的母親葉陶當年都在台中市賣花以維持生計,楊建也特別強調:「翻看這些家書時,第一次覺得父親的愛像陽光一樣暖熱了我的心,它們雖然含蓄,卻如此真實。」這短短的幾句話,其實也可以用來形容楊逵是如何溫暖戰後的台灣文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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