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30年代的新詩(上)(2) |
2025-01-22 發布 |
1930年代的新詩(上)(2)
◎文/陳芳明 國立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講座教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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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圖/ 詹庚旻 |
本報持續刊登陳芳明教授的「文學旅路」專欄,介紹鹽分地帶的文學特色。王登山、林芳年詩作圍繞在家族親情;詩人青陽哲詩作不再停留於寫實手法,而是充滿慵懶的現代感;而隨後出現的「風車詩社」詩人則具有都會文化氣息,他們所使用的前衛象徵手法,已是不容易的文學新潮。
平民情感的處理,是鹽分地帶詩人的共同議題。
另外一位詩人徐清吉,在1935年發表〈鄉愁〉,為鄉土文學創造新的氣象,也為殖民地文學立下標竿。殖民者一直在傾銷帝國作家的詩與小說,但鹽分地帶詩人則再三強調文學作品的主體性。
郭水潭的妹婿王登山,寫了一首懷念母親的作品〈中午的飯盒〉,毫不掩飾對母親的懷念與感恩,令人動容。
林芳年的親情作品〈爸爸垂老〉、〈掃墓〉,都是圍繞在家族親情,使鹽分地帶文學的特色更為鮮明。
青陽哲的現代抽象詩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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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圖/ 詹庚旻 |
鹽分詩人的作品,不必然都在描述鄉土與親情。其中也有例外的表現,特別亮眼。
另外一位成員青陽哲,原名莊培初,別具風格。
他的出現,不再停留於寫實手法,轉而求諸抽象的句法。
他在1935年發表一首〈有一天早晨的感情〉,題目頗具現代感:
乳白色的早晨悄悄來到玻璃窗
夜持有的溫暖
對女人的一根頭髮也漲起倦怠神情
使男人睡醒時的感覺麻痺
真為了肉慾的快樂而疲憊
這種慵懶的緩慢情調,乃是由倦怠、麻痺、疲憊的情緒匯集而成。
對照吳新榮、郭水潭的傳統情感之營造,青陽哲的詩行全然偏向個人感覺的釋放。那種現代感與私密感,都在建構同時代創作者所無法企及的高度。
在某種程度上,青陽哲反映了資本主義挾帶而來的物質生活,使得詩人的內心風景也帶有異化的想像。
風車詩社
對照鹽分地帶詩人的鄉土風格,在台南市也出現一個「風車詩社」的詩人集團,頗具現代都市的特色。這個集團成員包括楊熾昌、李張瑞、林永修與丘英二(原名張良典)四位詩人。另外還有三位日籍詩人加入:戶田房子、岸麗子與尚梶鐵平。其中李張瑞在戰後捲入白色恐怖,1952年遭到槍決。
林永修於1944年早逝,直到1980年,才由他的家屬為他出版詩集遺著《蒼の星》。他個人的詩風,毫不遜於戰後台灣現代詩的成就。只是他們的創作手法,顯然超越了同時期的詩藝。
風車的命名,頗具舶來品的意味,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日本詩壇的影響。詩社成員,似乎透過日本詩壇的途徑,而接觸了當時西方詩風。既具都會文化的氣息,也呼應資本主義的特質。
詩社成員的教育程度頗高,接觸西洋文學的機會頗多。更重要的是,他們距離農村生活猶有一段距離。創作風格顯然與鹽分地帶有所區隔,因而被郭水潭貼上「薔薇詩人」的標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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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圖/ 詹庚旻 |
1934年4月,郭水潭發表〈寫在牆上〉的短文,批評超現實的詩風是「偏愛附庸風雅的感想文作家」,完全沒有「時代心聲與心靈的悸動」。這是台灣文學史上對現代主義的最早批判,他更加指出:「在你們一窩蜂推崇那些詩的境界裡,壓根兒品嚐不出時代心聲和心靈的悸動,只能予人以一種詞藻的堆砌,幻想美學的裝潢而已。」鹽分地帶詩人與風車詩社之間的界線,由此可以窺見。
楊熾昌並不認為,一切都必須根源於現實生活中的不公體制。在抵抗意識與批判精神之外,應該還有藝術空間的存在。《風車》詩誌,在1933至1934年只發行三期而已,但在文學史上是殖民地詩人的重要嘗試,他們的作品純粹是以意象聯繫起來,構成一個象徵的世界。他們利用暗示、隱喻與比喻的手法,傳達剎那的喜悅與哀傷。對於殖民地文學而言,他們已經做了非常前衛的嘗試。畢竟人的想像有其侷限,從文學史的觀點來看,這已經是不容易的實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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