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勇敢說出「我愛你」別讓「愛」成為遺憾（樊雪春博士） |
2019-01-23 發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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勇敢說出「我愛你」別讓「愛」成為遺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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樊雪春博士簡介
◆現任：國立台灣師範大學 學生輔導中心主任
＿＿＿＿國立台灣師範大學 學生輔導中心專任諮商心理師
及督導
＿＿＿＿國立台灣師範大學 教育心理與輔導系副教授
◆學歷：國立台灣師範大學 教育心理與輔導系博士
◆經歷：國立中興大學、私立輔仁大學兼任教授
＿＿＿＿政戰學校心理系副教授、輔導中心主任
＿＿＿＿台北市諮商心理師公會 理事
＿＿＿＿讀者文摘作家
＿＿＿＿中央日報專欄主筆
＿＿＿＿論壇報家庭版作者
＿＿＿＿中央廣播電台心理專題主講人
◆專長：兩性關係、生涯規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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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圖 / 陳菁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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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一位特別的學生
家裡的電話鈴響起，我接起了電話，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爽朗的聲音：「老師，最近好嗎？你猜猜我是誰？」
「啊！宗子！」我說。
「老師妳好厲害呀，還記得我。」
「你最近好嗎？」
「不錯呀，我通過學校考試了，全部過關耶！很棒吧！我要畢業了！」
「好棒呀！恭喜你！」我興奮地說。
「我特地打電話告訴妳！」
「謝謝你告訴我……。」
「我們的約定還記得嗎？」我問。
「記得啦，老師，我會記得一輩子，妳別擔心。我現在每天都乖乖吃藥，日子也過得很快樂，老師妳別擔心。」
和宗子通完電話，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感受，是沉重的，也是輕鬆的，就像人生的滋味一樣，複雜得很難用一種感覺來形容。
宗子是我課堂上的學生，那一年我三十一歲在大學裡教心理學，教到了宗子。原本對他的印象是幽默有創意，上學期時，他的表現很突出，報告寫得很好，使我對他有很好的印象。到了下學期，有一次正在上課時，我講解心理學的概念到一半時，宗子突然離開五公尺外的座位，走到講台前，說他要坐得離我近一點：「老師，我要坐在這裡！」宗子坐在第一排上。
令人訝異的行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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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◎圖 / 陳菁徽 |
我內心覺得怪怪的，因為我課正進行到一半，他好像沒注意到我正在上課這件事，直接就移動他的位子。同學們可能也感覺到有些異樣，每個人臉上都露出疑惑的表情，平常這種打擾上課的事是不可能發生的，換位子可以等到下課呀。大家心裡覺得很不尋常，但是又說不上來是什麼，宗子就坐在第一排繼續聽課。又過了十分鐘，我的心理學情緒理論還在說明時：「所以，這個理論是關於情緒的…」。
「老師，我要再坐前面一點。」宗子突然又冒出這句話，而且搬起桌椅，就往講台旁放，他已坐在第一排，前進無路，他就搬起桌椅，轉九十度，放在我身邊講台上聽課。整個過程，我和全班同學都看著他移動桌椅，驚訝地說不出話來。
活在自己世界的孩子
宗子像是在他自己的世界裡，上課的規則好像不在他心中了，他那樣認真地移動桌椅，彷彿看不到旁人。就這樣，講台上有了兩個人。講台下的同學們更驚訝了，大家的心裡都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，上課的情緒也受到影響。
「宗子喜歡坐我旁邊，那就坐吧，不過那只能看著老師的側影了！」我打個圓場，想降低大家的疑慮，收心上課。全班同學聽到看老師「側面」都笑了，奇怪的氣氛也就疏解了不少，課程繼續進行。
就在下課前十分鐘，宗子突然站了起來，一臉激動的樣子，說了一句：「為什麼世界是這個樣子！」很生氣的大叫。然後宗子衝出教室，把驚奇和不解留給我和全班同學。為了怕有意外，我請班長跟出去，確定宗子的平安，然後望著全班同學有感而發的說：「今天真是特別的一天！」全班同學爆出了笑聲，在笑聲後我繼續我的課程。這堂課也成了我教書生涯中永難忘記的一堂課。
罹患精神疾病的宗子
之後的事更是峰迴路轉，下了課我到系上打聽，也查到宗子家的電話，問過家人後才知道宗子的精神狀態最近不穩定，原本有吃藥，最近停藥不吃，精神狀態也就惡化了，他曾經在高中時發過一次病。學校系裡為宗子開了一次緊急會議，也知會宗子修課的教師，讓他們知道宗子的情況，希望能夠體諒宗子。原來，上課時隨意走動並不只發生在我的課。後來我也鼓勵宗子找精神科醫師談一談，也留了我家裡的電話給他，讓他有機會可以找我談。
這件事就這樣的處理和進行，我的心裡有一陣難過。心想：「這麼好的一個孩子，怎麼有精神上的疾病呢？」我心裡覺得可惜，想到他所要面對的未來，我實在不樂觀，有壓力時，這種生病的狀況很容易復發，可能都要有意識的用藥物協助。身為一位心理輔導人員，我知道他的病況就像高血壓、糖尿病一樣，需要時時注意，而且治癒不易。
生命中的大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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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◎圖 / 陳菁徽 |
擔心宗子的情況並沒有持續很久，因為我自己的生命中也出了一件大事。
在某天晚餐時，一陣電話鈴響。
「父親暈厥，送往急診。」妹妹在電話一頭說。
「爸爸死了！」在打電話給急診室媽媽的時候，媽媽說了這幾個字，然後就是媽媽哭泣的聲音，她泣說著發生的事。
她下班回家，退休的老爸在床上睡著，她做了菜，要叫老爸起來吃飯時，才發現他叫不起來，全身冰冷，趕快叫救護車送到醫院，但是到院前已經死亡，先放在急診室等著送回家。
這樣的消息讓我的世界像在作夢一般，我多希望這只是在夢境，而不是真正發生的事。我甚至哭不出來，因為太突然了。
我訂了車票，趕回家裡，在車上，和爸爸相處的過往一幕一幕浮現，我不是那種和爸爸心裡很親近的女兒，我比較像忠心的下屬，是爸爸信任的對象，但是，總是遠遠的看著或是互動著。
不曾親口說的「我愛你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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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◎圖 / 陳菁徽 |
爸爸會和我講國家大事但是不會和我講心事，我甚至不曾親口告訴他：「我愛你。」
雖然好幾次我很想對他說，但是話到嘴邊，在那種談論政府的行政措施的氛圍中，實在很難表達那樣親密的語言。
這也是我和爸爸的人生位置，他比較像我的長官或是老師，而不是一個溫暖靠近的爸爸。
回到家後見到爸爸的遺體，我的淚水不自覺的湧出，沒有聲音的，也不知道哭了多久，已經沒有時間的感覺了，也許對任何事情都沒有感覺了。
守靈的當晚，我想起31年的父女之情。我對他說：「小時候你抱著我的那張照片，我大概七個月，在你懷裡，嘴裡吃著手指，表情享受又放鬆，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張照片，那樣的情境可能比較能說：『我愛你……。』」
無聲的淚水和有聲的語言交織成那一晚，爸爸只是沒有回應的躺著，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。
除了傷心還有遺憾
幾次，很難相信他已經不能言語的躺在他的躺椅上，我還轉頭問他：「你覺得呢？」霎時發現他已經死亡，不再言語，淚水就淹沒了思緒，忘了自己說到哪裡……。沒有一天好好奉養爸爸，沒有告訴他對他的愛，面對他的離去，除了傷心還有遺憾。
準備後事時，來幫忙的一個老人家，知道爸爸是因為心臟問題在睡夢中過去，他一直說這是一個好福氣的人才有的際遇，他看過很多，還一直要媽媽把爸爸躺過的躺椅給他，因為這是有福氣的人的「福器」。媽媽沒有給他，媽媽留下了躺椅，好像爸爸還在那裡。
給同學的一件功課
這段期間，學校的課我照上，我沒有驚動任何人。可能是怕無法承受他人的安慰，我只想安安靜靜度過。
只是突如其來的傷心情緒常常驚動我，在不自覺的片刻，斗大的淚珠就會不斷掉下。有一次在上課時，上到一半一陣哀傷湧來，在淚珠落下的片刻，我轉身向黑板寫字，好讓我自己有空間抹去淚痕，有時間處理自己的情緒。一下子我感受到未對爸爸當面說出：「我愛你！」心裡的遺憾。
那一天在課堂中的最後一刻，我給同學一件功課，要他們回去對他們生命中重要的人表達：「我愛你！」學生開始熱烈討論，用寫的可以嗎？人不在台灣可以嗎？用錄音可以嗎？我告訴他們要當面說，才算完成作業。大家又興奮又害怕會不會遭到拒絕。從他們的猶豫中，我才了解，這件事對任何人都不容易。
辦完爸爸所有喪事時，學校課程已經到了學期末。
上完最後一堂課，學生交了期末作業，我要宗子幫我把作業從教室送到辦公室。
這期間我幫他轉去一個精神科醫生那裡，也有機會在一些私下的時間和他說說話，給他一些指導，他規律的服藥，也正常的上課。
可以被依靠的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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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◎圖 / 陳菁徽 |
走出教室，碰上傾盆大雨，宗子拿出他的傘，他撐著傘，我用手勾住他撐傘的手。一下子我好像忘記他是生病的人，要和他保持距離。
「老師，從來沒有人這樣勾著我的手！」宗子笑著說。
「我也從來不曾這樣勾著一個學生。」我說，其實心裡閃過的是，不曾這樣勾住父親。不曾這樣靠近人。
「老師，這樣讓我覺得自己很重要，可以被依靠。」
「是啊！你是可以被依靠的。」我說著也驚訝於他的反應。
「可是，我病了呀。」宗子說。
「吃藥就好了嘛！」我說。
「我想試試不吃藥，自己克服。吃藥好像自己有病。」
「你把藥當維他命嘛，別太認真，能好最重要。」我說。
「也對！」宗子露出一陣輕鬆的表情。然後，一陣長長的沉默在我倆之間流轉。雨在傘上劈劈趴趴的響著。他享受著我的信任，我想著過世的父親。
就在離別前一刻，我打破沉默：「宗子，答應我一件事！」
「什麼事？老師。」宗子看著我。
「這一輩子別發瘋，好嗎！」我看著他的眼睛，一字一字很慎重地說出。宗子沉默了，一雙眼神顯露出他的思慮，他在認真地想著。
來得及說「我愛你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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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◎圖 / 陳菁徽 |
「無論你這一生過去遇到什麼，未來將遇到什麼，我期待你別發瘋，好嗎？」宗子鎖緊了眉頭，又是一陣沉默。要做出這樣一生的承諾並不是容易的事。但是思考之後，他很堅定的說：「好！老師我答應你！」
我上了車，準備發動車子，宗子在擋風玻璃前對我揮手，旁邊的學生人來人往。
他突然大叫著說：「老師，我愛你！……我愛你！……我愛你！」校門口所有的學生都看著他。我在擋風玻璃前淚流滿面。
真實與發瘋只有一線之隔，也許有些事確實需要「發瘋」才做得出來。
可惜爸爸在世時，我們都太正常了，正常守著父女之間的份際，規矩地用一些不過份的問候，安全的表達習慣的互動。也許我應該瘋狂一點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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